第一场

兵官   太热了。这几个月西班牙简直是地狱，上帝保佑罢。

第一兵士   没有东西喝哪，中尉老爷。

兵官   这是顶要紧的……自然，我要是骑了马去，不上一个钟头，就可以跑到最近的酒店，可是，有这些乱党绊住了脚……（少停）我想出来了：我骑着马先走一步罢。这会出什么乱子呢？随便他们是什么样的大匪徒，三个捆了起来的东西，有你们这样四个武装的好汉看守着，想来总是逃不掉的罢。

第一兵士   请你放心好了，中尉老爷。

兵官   （站起来）那么，一忽儿再见罢，弟兄们。我在路上的最近一爿酒店里等你们。你们还可以在这里休息这么个把钟头。我吃着鸡喝着酒，和漂亮的姑娘谈谈心，倒还能够忍耐的。

第一兵士   忍耐是伟大的道德呀，中尉先生。

第一兵士   我们在这里喝风罢。

第二兵士   世界上最倒霉的人就是看犯人的解差。犯人过什么样的生活，看犯人的小兵也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可是，犯人倒还可以自己安慰一下：他是犯了法，该受罪。解差的小兵儿可……

第三兵士   我现在真是气得很，时时刻刻想打破这几个坏蛋的一个脑袋。

第四兵士   和平和安静！可怜的乱党反正逃不了绳子④。

第三兵士   也就只因为这个原故，我才熬着哩。

第一兵士   喂，你这个流浪鬼，听着。你这个红皮脸。你就是那个强盗魏尔米龙罢？你的匪党围攻亚卡库安⑤侯爵的堡垒，给赫曼达德神圣军⑥打散了，你就逃了的罢。中尉给我说的。

魏尔米龙   中尉老爷是个圣人，他还通晓天文哩。中尉老爷知道的比我自己还清楚。我自己呢，照我看起来，我知道我自己不过是个普通的贩马商人。大家叫我鲁德·白拉·摩腊⑦。可是，人家要把我绞死了。有什么办法呢。我也不是审判错误的第一个牺性。

第三兵士   但愿也不是末一个。就算你不是魏尔米龙，你也一定是个坏蛋。你这家伙自然人家不会让你思想那么长久，等你去猜到为什么鬼使神差的请你上绞架。审判官会错，可是，上帝的意思永久不会错的。没有上帝的意思，人头上的一根头发也不会掉下来的。

魏尔米龙   可是我请你们相信，兵士老爷，我是个和平的老实商人。

第一兵士   老实商人！（哈哈的笑着）你要是真是个强盗，我也许还相信你的老实，这倒是会有的事；可是，老实的商人……

魏尔米龙   你们不要以为个个商人都该绞死罢。

第一兵士   我的意思差不多是这样，圣母娘娘会饶恕我的。

第二兵士   倒霉的是总得有人来做买卖。

第三兵士   说得对。把个个商人都绞死，又会有别人来做买卖的。我们把毛尔人⑧赶掉了，难道现在“自己人”刮削小百姓比他们少些吗？乡下人恨死了审判官，教士，兵士……“卡朗巴”⑨！人可以换几个，秩序可仍旧是那个样子：现在又说乱党要暴动了，可是我知道这些家伙的把戏：他们要把上司推翻了，自己来做上司。乡下人永久也不会好过些。随便什么时候，总有人来剪羊子身上的毛的。你看，它们讨厌那看羊子的狗。好罢，狼来了就更好了。

第一兵士   小百姓苦呀。他们总在翻来倒去，象病人躺在床上似的，虽则他们也知道两边都是一样睡得痛，还是要一忽儿翻过来；一忽儿翻过去。小百姓苦呀，所以到处都骚扰起来了。

第二兵士   现在的新公爷，同着他的董谟尔却，实在太贪心，太浪费了。而且他的荒淫无道，真象卡普清地方的人⑩说花姑娘⑪的话一样，叫做臭气冲天。

第一兵士   谁好些？他的父亲是个假圣人，一天到晚不离教士的，又吃斋又做苦行。这一个是个玩相公⑫的，是个醉鬼。可是，小百姓一样的苦。我们兵士倒好过些。兵士会寻快乐，公爷还喜欢呢。

第三兵士   我们赶掉了市镇联盟的军队，进了瓦里亚陀林城⑬，军官去请示兵队驻扎的兵营和粮饷。公爷说：“瓦里亚陀林的人以前很可疑的；要是兵士自己去想办法，我和你们大家都看着快乐。”我们就这么自己想办法了。我们越是醉得凶，越要尝着了那个滋味，城里的百姓越是来得少了。后来，女人和姑娘们也不敢躲藏，不敢抵抗了。做丈夫的，做兄弟的，做父亲的，一点儿也不反对了。他们的脸都是灰白的，走来走去，乖乖的替咱们做事，咱们个个兵士任性胡闹，他们都得听话。咱们可喝得红红的脸，吃得肚子都要胀破，嚷着，打着。咱们还要强迫这些小鬼头说笑，唱歌，跳舞。个个兵士肚子里都是只野兽，自己都怕得发抖，可是，个个兵士都让这个野兽自由，让它去压制别人，这才觉得甜蜜呢。这样过了两天两夜的节。第三天有命令要开出去。要服从命令真有点儿困难。在空场上绞死了六十六个兵，我们这才开了出去。

魏尔米龙   如果人家硬派我是那个魏尔米龙，是强盗，那么，公爷殿下就是……

第三兵士   说出来，说出来，坏蛋！你还没有懂得，统治的大人老爷什么都可以干，仍旧是合于道德法律和宗教的。他们不是抢劫，他们是打仗。他们不是杀人，他们是正法。他们不是强奸，他们是宠幸。他们不是偷，他们是没收。他们不是撒谎，他们是表示外交的天才。他们不是刮削，他们是收税……是呀，没有一个政府不是上帝派定的。

第四兵士   阿们！⑭

巴勒塔萨   都对。可是，谁说政府是上帝派定的？

第三兵士   谁？教堂，——要是你愿意知道。

巴勒塔萨   政府得着的权力和财富，教堂也有份。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假定，教堂是在撒谎呢？

第一兵士   说这样的话——要下油锅。⑮

巴勒塔萨   我反正是要上绞架的了。为什么我还不谈谈哲学？

第一兵士   你是什么人？

巴勒塔萨   我是萨拉曼伽地方的人，巴勒塔萨。哲学和神学的大学生。

第一兵士   为着什么，人家要把你解到公爷那里去？

巴勒塔萨   我是暴动家。我在全国宣传：要为着上帝和正义暴动起来。

第二兵士   可见你只是胡说了一顿，不然，上帝不会叫你落到你的敌人手里的。神学家呢！滚到鬼那儿去罢。你要是个大学生，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上帝是不是万能的？

巴勒塔萨   （站起来，跪下去；第四兵士也是这个样子）唔？

第四兵士   你给人问住了。如果他是万能的，那么，世界上一切事情都是照着他的意旨做的。政权既然在公爷手里，那就用不着神甫来说什么，——这政权自然是照着上帝的意旨给他的，不会有什么别的原故。

巴勒塔萨   这倒有趣。我们来开始辩论。兵士老爷，请你给我讲，世界上究竟有没有犯罪的事情？

第四兵士   假使我说——是的？

巴勒塔萨   那么，犯罪也和世界上的一切事情一样，也是照着上帝的意旨的。可是，谁要是照着上帝的意旨做事，那就不能说他是犯人，ERGO（因此）⑮——世界上没有犯罪这件事。

第四兵士   假使我同意——说没有？

巴勒塔萨   假使没有犯罪这件事，那么，王上，审判官，刽子手，兵士，他们惩办的是好人。可是，惩办好人是犯罪的；ERGO（因此）——又有了犯罪这件事。

第四兵士   狡猾……

巴勒塔萨   有一个问题：世界上一切都是好的么？

第四兵士   我有点儿不相信。

巴勒塔萨   那么，上帝既然是万能的，他大概愿意世界上不好。

第四兵士   我常常想上帝也不这么善心。

巴勒塔萨   可怕的想头呀。有这种想头——要下油锅，兵士老爷。如果上帝自己不是善心的，那么，生活就是地狱。一切生活都是蹧跶人啦。

第四兵士   有点儿象，我的学生老爷——要上绞架的学生老爷。

巴勒塔萨   不对。既然要做个异端，那就不是这个样子。假使上帝自己是恶的，那么，我们心里的善意从什么地方来的呢？为什么我们大家喜欢善呢？为什么人人想起世界永久是恶的就要害怕呢？为什么无论是谁，只要给他说：你不懂得罢了，其实世界上一切都很好，因为伟大的温和的天父照顾着世界呢，——他的心就要快乐得发抖呢？（巴勒塔萨跳了起来）人的心里从那儿来的爱呢。后悔罢。你们之中每一个人都有很多的爱，虽然生活的外表是发硬了，发锈了。O！⑰诸位，人不会比上帝更好些；可是，我给你们讲，也给你讲，好朋友德里戈，也给你讲，流浪鬼，也给你们——天，树林，太阳，乱石嶒崚的谢腊山⑱讲：上帝是善的，上帝是善的。

德里戈   你安静些罢，董巴勒塔萨，不要做声了。

第四兵士   没有脑袋的哲学家。如果上帝是善的，那里来的恶呢？

巴勒塔萨   我已经给你讲过了，戴着盔帽的哲学家，我挑选的异端是另外一种的。咱们把你刚才的那种想头来怀疑一下罢。

第四兵士   怎么样呢？

巴勒塔萨   假定：至善的并不万能。那就一切都明白的了。（严肃的稍歇）他是善的。从黑暗里面慢慢的竖立起秩序和幸福来呢。从物质的冷酷的空虚之中，他创造着温暖，光明，生命，精神，以及世界上至高无上的东西——爱。然而，黑暗和冷酷是厉害得很呢。黑暗和冷酷摧残着他所想好了的事业。而我们是他的火焰里的火星，我们是他的帮手，我们是“爱”的武士。所以我在大小道路上用博爱的名义宣传暴动，——暴动起来反对压迫者。我是对的。我做得很少。然而我做了我应当做的事情。绞架万岁！死我是不怕的；我怕的是做光明的叛徒，做“爱”的胆小而不忠实的臣仆。

第一兵士   蝉在叫哩……

魏尔米龙   这样静悄悄的。好象有个大怪物在这里呼吸着呢。

第二兵士   看，你们看，山坡上两个骑马的人向这里走来呢。

第二兵士   哪，骑马的。那骑在白马上的瘦子瘦得那么样，简直是《默示录》⑲上说的瘟神。

魏尔米龙   那一个骑着驴子的胖得那么圆滚滚的。把我绞死了，我还要哈哈大笑呢。

第一兵士   他们总算爬了上来了。

第二兵士   那个奇妙的武士在拴马了。

第三兵士   那个胖子揩汗了。

第一兵士   他们走到这里来了。

第二兵士   我们应不应当让他们来？

第一兵士   为什么不呢？咱们看看那些古怪打扮的人儿是些什么家伙，也是好玩的。

吉诃德   （很有礼貌的鞠躬）诸位，这样热，这样沉寂的荒野里，我有光荣会见的是谁呢？

第一兵士   老爷，我们是兵士，解送这三个犯人到城里去。公爷大概要把他们绞死呢。

吉诃德   （坐到草地上，从他那流着汗的头上脱下“芒白棱盔帽”⑳——其实是个理发匠用的钵头；搧着刚才摘下的一张很大的牛蒡草的叶子）这倒很有意思。也许，这是武士的三个俘虏，要捉去弄死，可是，他们的寿命没有完，死得勉强罢；他们可愿意给我讲讲自己一生的历史呢。我呢，我是著名的拉曼伽的董吉诃德，慈悲相的武士㉑。那一个也是全世界知名的，我的侍从山嘉·班沙。

巴勒塔萨   我听见过伟大的董吉诃德，被压迫者的保护人。

吉诃德   我尽我自己的力量，惩罚恶的，创造善的。

山嘉   我们是大傻瓜。我们是出色的家伙。

吉诃德   山嘉，不要你做声，别做声，好朋友。我觉得，我们今天听见的是奇妙的事情。

山嘉   我和我的灰色驴子㉒一样，竖起着耳朵在听。

吉诃德   这样，曾经听见过我们的这位老爷，你的运气为什么对你这样残忍？你为了什么触犯了你们的王上，叫他这样生气呢？或者，这是冤枉你的？

巴勒塔萨   一点也不冤枉，我敢用耶稣圣母的神位来罚咒。我想了一切情形，我得到了一个结论：就是这个国家里的一切痛苦的来源正是公爷自己，以及他的公室，他的各省总督，贵族，审判厅等等。全国在他们的所谓合法的抢掠之下叫苦呢。这是些野兽，残杀羊群的野兽。可敬的武士，我的思想是人民早就应当自己来管理自己，象以前古代的制度。我象德腊西布尔和白鲁德㉓一样，是个共和主义者。现在，人民的敌人，为着我宣传这个主义，以及类似的思想，要把我绞死呢。这是当然的事情。战争就是战争，我对他们宣战。

吉诃德   （思索着，卷着胡子，看着空洞的地方）你的思想是勇敢的。我不能够赞成。王位是神圣的。对于凶恶的王上，应当用好话去劝他，说服他。无政府比任何坏的政府还要坏。人是生来就只要自由的。无论怎么样，总要先改造人的天性。否则，他们要互相杀戮起来，诸如此类的胡闹。虽然如此，我说的这一切，也许是错误的。（看着巴勒塔萨，很慈善的，慈善得无以复加的笑）谁是对的——我可不知道。无论什么意见，都可以拥护。老实的人对于自己，总是对的；而博爱的人对于人类和自然界，也总是对的。可是两个老实的博爱的人却可以互相痛恨——呜呼！这一个人的真理，对于另外一个人，可以是殊堪痛恨的谎话。怎样才能够联合那对于别人的信仰的容忍和对于自己的信仰的热烈宣传呢？这两件事都是必需的，都是高尚的。怎样才能够做自己的口号的号召者，同时，不要伤害别种口号的战士？这是很难的。智识是很薄弱的，它不能够回答这种问题。心的权力是黑暗的……我们是些可怜的人。然而，我们要直接的做好事，不管别的。兵士们！我请你们释放这三个好人，让他们自由。

第一兵士   先生，你胡涂了罢。这几个人是交给了我们的。要是我们不把他们照着命令解到那里去，我们自己要被绞死哩。

吉诃德   这样……（想了一下）这样。你们不能够自动的放他们。既然如此，我来攻打你们，夺下俘虏。你们可以向国公说这是董吉诃德的新的“功绩”。我取消我自己以前的绝不再进宫廷的决定㉔，马上就来见你们公爷：我亲自和国公谈判这件事好了。

第一兵士   我们四个人总不能够投降你一个人。

吉诃德   我——董吉诃德是巡行的武士。许多好汉听见我喝一声就逃跑呢。只要给你们公爷说，攻打你们的是董吉诃德，他自然就明白的。

第四兵士   喂，武士，我想你简直是痴子。

山嘉   唉，要是这么简单倒好了！

吉诃德   这样，我要骑上马了。无论怎么样，可怜的乱党是要释放的。（他站起来）诸位，我劝你们还是不要交手的好。我很不愿意你们吃苦。（把山嘉引到旁边，低低的向他说）我在这里和他们打，你去把捆着俘虏的绳子割断，等他们的最后一个都逃进了树林，你吹一声哨子好了。

山嘉   着，着，老爷，不过……我们要挨打的呀。

吉诃德   别做声，又是一次“功绩”。

山嘉   要是只不过打得鼻青眼肿，肋骨总算……那就算好的了。

吉诃德   你要保持你的身份！

山嘉   要是肋骨不打断，那就算好的。哈哈哈。我班沙还是坐在家里无花果树底下好些哩。

吉诃德   这样，你记住了我的训令了。（往右边走下去；兵士们很慌乱的商量着。）

巴勒塔萨   （对德里戈说）好朋友，你想这个呆子不会出于意外的救了我们么？

德里戈   很少希望罢。

巴勒塔萨   嘿，国公的宝座都全靠这一段笑话呢！如果我晚上能够逃到山洞里，明天就要在各村庄里吹起号筒来，整个的卡司谛利亚㉕要哄动起来。

德里戈   明天乌鸦要来啄我们的眼睛了。

吉诃德 诸位。拉曼伽的董吉诃德，慈悲相的武士，现在对你们讲和平友爱的话。我用慈善的最高原则的名义，命令你们释放这些人。我答应：由我来对上帝对官厅负责。他们被人家宽宏大量的赦了死罪，自然要更加聪慧，更加慈善的。我的良心对我说，我的心愿是对的，以后一切都要依照至高无上的力量的意旨。武装的同人，我请你们自动的释放他们，不要强迫我，使得我除出说服之外还要用我的枪头。然而，假使你们不听忠告，那么，天上的安琪儿㉗要帮助我打胜你们，而不流你们的血。

第一兵士   我们不能够放他们。我们自己的性命要紧。你这个说废话的家伙，我们是不怕的。

吉诃德   这样，我进攻了，你们防御罢。

第二兵士   揍他。

第三兵士   我打断你全身的骨头，你这倒运的家伙，戳穿你这鬼家伙的盔甲。

第四兵士   轻些，轻些。够了！别把这个痴子打死了。看，他似乎没有气了罢。

吉诃德   山嘉，山嘉，来帮一帮。

第三兵士   嘿，还活着呢。咱们来揍这个跟班的。

山嘉   （往后退）你们怎么啦！怎么啦，你们，好个基督教徒！还是去看着你们的犯人罢，我看他们已经逃走了。

第一兵士   混蛋！圣母娘娘呀！他把犯人放走了。（打山嘉，用斧钺的木柄拼命的打他的胸膛，山嘉跌倒来，高高的举起两只脚在空气里划来划去。）

第三兵士   他还送给他们自己的驴子哩。

山嘉    （立刻跳起来）谁把驴子给了他们？

第二兵士   自然是那红皮脸骑着驴子跑了。看，他还在山脚下。现在已经追不到了。

山嘉   他把我的驴子拿去了，我的灰色驴，我的好朋友，我的好兄弟！他这个天杀的混蛋，天杀的，天杀的，一百个天杀的。这样，以后再做所谓好事罢。再做乱七八糟的功绩罢。圣母娘娘呀！我没有了灰色驴，怎么办呢！

第一兵士   不要慢了。要把逃犯追回来。

第四兵士   空话。现在追不上他们了。咱们不如把这个武士，和他这个皮球似的跟班，逮捕起来罢。也许公爷可以把他们俩绞死，还会饶恕我们呢。

第三兵士   是个办法。

吉诃德   （慢慢的爬起来）我站得住吗？站得住……山嘉。

山嘉   老爷，我可打坏了，我的驴子给赶走了；现在要捉我们去见公爷呢，公爷不见得会摸摸咱们的头皮呀。

吉诃德   犯人自由了么？

山嘉   他们豁开腿就跑了，还把我的灰色驴子也带走了。天杀的吊死鬼！

吉诃德   山嘉，山嘉，给我抱一抱你。

山嘉   你高兴些什么，武士老爷？

吉诃德   胜利，山嘉，胜利了呀。

——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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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萨拉曼伽：西班牙文Salamanca，今通译萨拉曼卡。西班牙西部一历史名城，中世纪时即以其大学闻名。巴勒塔萨是萨拉曼卡的大学生，可见是一个有学问的人。

②流浪的强盗：原文цыган，茨冈人，即罗姆人（吉普赛人），欧洲的流浪民族。他们极受歧视，往往被政府视作盗贼。西班牙的罗姆人于15世纪末起受到官方指使的严重迫害。

③红种人：指美洲原住民，旧时欧洲人以为他们天生皮肤发红，故称为“红种人”。现在这一概念已经被从学术上否定。

④指被绞死。

⑤亚卡库安：原文Акакуаны，未详。

⑥赫曼达德神圣军：西班牙文Santa Hermandad，即“神圣友爱团”。这是中世纪西班牙的一种带宗教性质的武装团体，由地方绅士组织，负责维持治安、肃清伊斯兰教影响。他们有自己的法庭，有权逮捕、审判和处死嫌疑分子。

⑦鲁德·白拉·摩腊：Луд Белла Мура（拉丁化：Lud Bella Mura），未知有何寓意。Луд似有疯癫义。

⑧毛尔人：拉丁文Mauri，摩尔人（西班牙语Moro），这里指西班牙的穆斯林居民。他们的祖先于公元8世纪以后随着伊斯兰势力征服伊比利亚半岛南部而来，经过长期定居而土著化。1492年伊斯兰政权灭亡之后，他们（以及犹太人、罗姆人等）遭到西班牙王国的反复迫害和驱逐，“我们把毛尔人赶掉了”即指此。

⑨卡朗巴：西班牙语Caramba，一个感叹词，约相当于汉语说“见鬼”或“妈的”。

⑩卡普清地方的人：капуцины（Capuchins）实际上是指方济各修道会（又称“小兄弟会”）的成员，他们主张教会回到清贫的传统中，反对奢靡。译者误为地名。

⑪花姑娘：即妓女。

⑫玩相公：即狎玩男宠。

⑬瓦里亚陀林：原文Вальядолин，疑影指巴伦西亚（Валенсия，巴伦西亚文València），西班牙东部巴伦西亚地区最重要的城市。20世纪初与邻近的加泰罗尼亚地区都是无政府主义运动的主要根据地。该地于本剧发表后1936年—1939年的西班牙内战中一度成为左派首都，曾发生血战。

⑭阿们：基督教徒的祈祷语，“但愿如此”的意思。

⑮要下油锅：15世纪后期到19世纪前期，西班牙设有宗教裁判所，严厉打击非正统天主教信仰者，往往采取酷刑虐杀的手段。

⑯ERGO是拉丁语。欧洲的大学在近代以前皆以拉丁文授课，此处插入拉丁文单词正显示了巴勒塔萨的身份。

⑰O：拟声词。20世纪初期的新文学者常用外文字母补足汉字难以表现的拟声词。

⑱谢腊山：原文Сьерра，即西班牙文Sierra，“山脉”的意思。这里特意用这个词，可能是为了指代西班牙的群山。

⑲《默示录》：又称“启示录”，《旧约圣经》的一部分，描写世界末日的情形，称有“四骑士”毁灭世界。俗信其中之一即“瘟神”（瘟疫），这里是用来形容瘦子的干瘪削瘦。

⑳“芒白棱盔帽”：所谓“曼布里诺（Mambrino）头盔”。曼布里诺是骑士文学中的一个摩尔国王，拥有一个坚不可摧的魔法头盔。吉诃德把一个理发师的铜盆当作这顶头盔，抢来戴在头上。见《堂吉诃德》上卷第二十一章。

㉑慈悲相的武士：桑丘（山嘉）为堂吉诃德取的绰号，又译作“哭丧脸的骑士”（杨绛本），“愁容骑士”（孙家孟本）等。见《堂吉诃德》上卷第十九章。

㉒灰色驴子：桑丘（山嘉）骑着一匹灰色的毛驴，他也用“灰”来称呼它。杨绛本把这个昵称译作“灰毛儿”。

㉓德腊西布尔和白鲁德：德腊西布尔（希腊文Θρασύβουλος，Thrasybulus），即色拉西布洛斯（？—前388），古希腊政治家，作为雅典民主派的首领推翻了“三十寡头”的统治，恢复民主政治。白鲁德（拉丁文Brutus），即布鲁图斯（前85—前42），古罗马政治家，反对恺撒的独裁统治而将其刺杀。

㉔我自己以前的绝不再进宫廷的决定：原著中吉诃德离开一个公爵的宫廷后，对桑丘感叹了一番自由的美妙和宫廷生活的不自由，这里似取自这一情节。见《堂吉诃德》下卷第五十八章。

㉕卡司谛利亚：西班牙文Castilla，今译卡司提尔或卡斯蒂利亚，西班牙北部的历史地区，也可以代指整个西班牙。

㉖罗息南德马：西班牙文Rocinante，堂吉诃德的坐骑。又译“驽骍难得”（杨绛）“罗西南特”（孙家孟）等。是一匹皮包骨头的老马。

㉗安琪儿：即基督教的天使。天使帮助骑士打胜仗是骑士文学中的俗套，吉诃德正是看骑士文学看疯了才硬扮作巡行武士去冒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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