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乙:鲁迅译第一场

被解放的堂 ·吉诃德

A·V ·卢那卡尔斯基作
隋洛文 译

录者按:本篇是鲁迅据德、日译本译出的,仅译完第一场(参见《<解放了的董·吉诃德>后记》)。放在这里,也可见当年鲁迅对此剧本的兴 趣。录入所据的底本,是1995年某出版社翻刻的1938年版《鲁迅全集·第八卷·鲁迅全集补遗续编》所收,并以1958年人民文学出版社《鲁迅译文集》 所收参校。

译者的署名“隋洛文”,缘于1930年浙江省国民党党部呈请通缉“堕落文人鲁迅”,于是故意用此为名,加以反击。

人物

国公
公夫人
伯爵谟尔契阿
拔皤的柏波,国公的侍医

堂那·米拉贝拉}
堂那·马理亚·斯台拉} 国公的姪女

拉·曼加的堂·吉诃德,巡行的骑士
山嘉·班沙,他的侍从

堂·巴勒泰什}
特力戈·派支}革命领导者
微尔米伦}

兵官
第一兵士
第二兵士
第三兵士
第四兵士
国公的秘书
祭司
肥胖的黑人
金发的侍者
黑发的侍者
狱卒
使者
跛①司珂

巨人亚非利坚(无言脚色),拿火把的,拿旗的,吹喇叭的,敲锣鼓的,公府的淑女及绅士们等。

地方:西班牙
时候:十七世纪末

第一场

(青的天空。 左是松林,浓阴落在短草和林路上。右是坡,背景是照着强烈的太阳的,燃烧似的,红褐色的风景。)

(休憩之际。 四个拿钺斧的的兵士管着三个犯人,稍远之处坐着一个兵官。犯人:堂 · 巴勒泰什,萨拉曼加的学生,二十六步,瘦削,饥饿,穿着黑的半破的衣服。长的,垂到肩头的头发。苍白的,有精力的,美丽的脸,大眼睛,高前额。锻冶匠特力 戈·派支,一个钝重的,阴郁的,零落的汉子,斜睨的眼光,蓬松的眉毛,袒露的胸脯。强盗亚斯忒罗·微尔米伦一—是一个浮浪者,服装古怪,红红的脸。)

兵官:真热得可怕。这时候,西班牙是——简直——就是地狱。

第一兵士:我们没有东西喝了,中尉。

兵官:这可糟透了……要是跑开马,我自然用不着一个钟头就能到下面的酒店,可是和这些乱党一同走着呀……(少停)。我想起来了:我骑了马先走一步罢,这会出什么乱子呢?即使是怎样的大匪徒,三个捆了起来的东西,也逃不掉你们似的武装的出色的兵士的。

第一兵士:请放心罢,中尉。

兵官:(站起):那么,一忽儿再见罢,朋友。我在路上的酒店里等你们。你们还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下。说到喝一杯酒,和漂亮的姑娘谈谈心,我倒还能够忍耐的。

第一兵士,忍耐是伟大的道德呵,中尉。

(兵官从左手下。)

第一兵士:(对着别人)我们呢?我们,我们还是在这里吸风么?

第二兵士:世界上最倒霉的是护兵了。如果他看管一个犯人,他就是过像这犯人一样的生活。犯人至少还可以用他在受应得的罚,来宽宽心。然而护兵是……

第三兵士:我真在生气,总想敲这些乱党里的谁的脑瓜子。

第四兵士:还是平静些罢……这些乱党总也逃不脱绞架的。

第三兵士:我也就为了这,这才熬着的。

第一兵士:喂,听那,流氓,你,红皮的丑脸儿,你也还是那强盗微尔米伦罢?你也还是那,在圣军赫曼大特赶走了袭取侯爵亚拉库安的城堡的你们的匪党的时候,逃跑了的罢?中尉对我说过了。

微尔米伦:中尉老爷是一个贤人和识得星象的人。中尉老爷知道得比我自己还多呀。我所知道的关于我自己的事,据我的意思,不过是一个马贩子。我叫鲁特·培拉·谟罗。可是人家还要绞死我。这有什么法子呢。我也不是误审的第一个栖牲了。

第三兵士:但愿也不是末一个。即使你不是微尔米伦罢,也一定是一个坏蛋,天意为什么将你送上绞架去,你是用不着多想的。法官会错,上帝的意思却不会。没有他,人头上不会脱下一根头发来的。

(兵士脱去兜鍪,划了十字。微尔米伦也一样。)

微尔米伦:可是我再得对你们说一遍,老总!我实在是一个公道的老实的商人。

第一兵士:诚实的商人⋯⋯哈,哈,哈,……(他大笑起来。)如果说你真是一个强盗,我恐怕还会相信你的老实,然而是一个老实的商人⋯·⋯哈,哈,哈,……(四个兵士都大笑。)

微尔米伦:你们相信,一切商人都该上绞架的么?

第一兵士:请圣母饶恕我,我的意见倒是差不多!

第二兵士:最坏的是,总得有谁来做买卖。

第四兵士:说得不错。即使将一切商人全部绞掉,别人可又来开手了。人们换了,习惯却没有改。现在人们又在讲起暴动,讲起阴谋了,但我明白这些家伙: 他们要推倒上头,只为了自己可以来统治。但人民却决不因此好一点。总有谁来剪羊的毛。他们讨厌牧狗了,以为和狼在一起,倒也许好起来!

第一兵士:人民是真受苦呵。他们简直像病人,在床上一会是用左边躺,一会又用右边躺,虽然明知道两边都还是痛。人民是受苦呵,所以就到处沸腾起来了。

第二兵士:有着他那分不开的朋友堂·漠尔契阿的现在的公爷,也实在太贪心,太浪费。他的胡闹,天上也直接听到了。

第一兵士:谁好些呢?他的父亲是假圣人,总是围绕着教士们,禁食和苦行。这一个却相反,是昏君和酒徒。但人民在现在,却还和先前一样坏。我们兵士倒还是现在好一点。只要弟兄们适意,现在的公爷是很高兴的。

第三兵士:那是我们和诸市同盟的军队开仗之后,进到伐略陀林市的时候了,兵士去请问全军的驻扎和发饷。但公爷却刀,兵士们自己去想法就是了。哪,我 们就照样办。自然就只是居民吃苦。女人们和姑娘终于骇怕,对我们一点反抗也没有了。男人们呢,老的和少的,对我们不再敢回一句嘴。弟兄们是无法无天的逞心 纵意。我们要怎样,我们就怎样干。我们在那里就乱七八糟的像野兽一般过了两日两夜。第三天来了开拔的命令,可是谁也没有动。六十个兵士在市场上当众绞杀之 后,我们这才走动了。

微尔米伦:如果你硬派是我的那微尔米伦是强盗,那么,你们的公爷就是……

第三兵士:(打断他)说出来,说出来,贱胎!莫非你还不明白么,有权力的统治者,就什么都可以干,而且也能够和道德,法律,宗教都很一致的。他不抢 劫,他单是战争;他不杀人,他单是正法;他不偷,他征发;他不说谎,他显示外交底手腕;他不掠夺,他只是收税……就是这样子,因为各种权力,都是上帝给与 的。

第四兵士:亚门。

堂·巴勒泰什:一点不错。但是各种权力都是上帝所给,这是谁说的呢?

第三兵士:什么?是神圣的教会说的,倘你要知道。

堂·巴勒泰什:这是因为神圣的教会和权力所有者朋比起来,任意使用着权力和财富的缘故呵。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假定,他是在撒谎的呢?

第一兵士:讲这样的话,你就要受火刑。

堂·巴勒泰什:我倒总是上绞刑去的。但为什么我不应该作哲学底思索的呢?

第一兵士:你是什么人呀?

堂·巴勒泰什:我是萨拉曼的巴勒泰什,哲学和神圣学的大学生。

第一兵士:为什么将你拉到公爷那里的呀?

堂·巴勒泰什:我是一个煽动家。我凭上帝和正义之名,在乡间到处教说了暴动。

第二兵士:你的教说分明就是谎话,要不然,仁爱的上帝不会将你交给你的敌人的。你自称神学者,滚到地狱里去罢!……来回答我一个问题:上帝是全能的不是?

堂·巴勒泰什:(站起又复跪倒,第四兵士也一样)那么?

第四兵士:如果他是全能的,那么,显现在地上的一切,就都是他的意志。公爷的有着权力,也正是上帝的意志了。

堂·巴勒泰什:这倒有趣。我们就来谈罢。这回是要你回答我了,兵士先生,在这世界上,究竟可有犯罪没有?

第四兵士:如果我说“有”呢?

堂·巴勒泰什:那就成为这样,犯罪也像在世界上的一切一样,因为上帝的意志才有。依上帝的意志做事的人,就不能看作犯人。所以在世界上,就并没有所谓犯罪。

第四兵士:如果我认为“没有”呢?

堂·巴勒泰什:如果没有所谓犯罪,那就成为公爷和刑吏和兵士总在罚办良民了,然而罚办良民是一种犯罪,所以这是有的。

第四兵士:好滑……

堂·巴勒泰什:还有一个问题。在这世上的一切,都是好的么?

第四兵士:我疑心着这点。

堂·巴勒泰什:那么,全能的上帝,莫非愿意这世上不好么?

第四兵士:老实说,上帝也往往全不怎么好的。

堂·巴勒泰什:骇人的招供呵。因此会遭火刑的哩,兵士先生。如果上帝自己就并不好,世间便是地狱了。—切生活,于是也就简直是笑柄了。

第四兵士:好像就是这样呵,去上绞的大学生先生。

堂·巴勒泰什:并不这样。即使要做一个异端,也有别的道儿的。如果上帝是恶的,那么,善的理想,从什么地方侵进我们的心里来的呢?对于以为世界将永 久陷在那邪恶里的思想,怎么会觉得害怕呢?而且如果有人对他说:你虽然不知道,但其实一切是善的,因为有伟大而且温和的父,在天上看护着这世界,为什么谁 都要高兴得心脏发抖呢?(他全然神往,跳了起来。)爱是怎么进到人类的灵魂里去的?阿,诸位,人总不能比上帝还善些,我告诉你们,兵士们,还有你,朋友特 力戈,还有你,浮浪者,还有你们,树林,天空,太阳,还有你,崚嶒的山脉:上帝是至善的!上帝是至善的!

特力戈:你静静罢,巴勒泰什,并且闭起嘴来。

第四兵士:我的没有脑袋的哲学家先生,如果上帝是至善的,又那里来的恶呢?

堂·巴勒泰什:我已经对你说过了,我的戴着盔儿的哲学家先生!我从异端里挑一条别的道。我们且来试试,将你们的第一个假定当作疑问罢。

第四兵士:那就实在是?

堂·巴勒泰什:我们且算是至善者并非全能罢。那就一切全都明白了。(严肃的稍歇。)他至善,因为他从黑暗里慢慢地在造起秩序和幸福的建筑物。他从混 沌中创造温热,光辉,生命,精神,以及存在物中的最崇高的东西:爱。然而我们是他那火焰的火花,我们是他的帮手,爱的骑士。所以我在到处的大道和小路上, 以同胞之名,教说了对于压制者的暴动。我做得对的。我做得很少,然而我所该做的事,我都做了。我欢迎你,绞架!我不怕死,我只怕成一个对于光辉的叛徒,成 一个爱的无用而不忠的臣仆。

(稍歇)

第一兵士:蝉在叫哩……

微尔米伦:这寂静。好像怪物或是什么正在呼吸似的。……

第二兵士:看哪,看哪!(大家站起,向坡上眺望。)两个骑马的走上坡来了。一个是这么瘦,他就像从《默示录》里出来的瘟神一样。

微尔米伦:那别一个,那胖子,骑着驴子哩。我就是挂在绞架上,也还要发笑的。

第一兵士:哪,他们终于也走上了。

第二兵士:那古怪的骑士在拴他的马哩。

第三兵士:胖子在擦汗哩。

第一兵士:他们走向这里来了。

第二兵士:我们可以放他们到这里来么?

第一兵士:为什么不?我是爱新鲜的,多么古怪打扮的人儿呵。

(堂·吉诃德和山嘉出现。)

堂·吉诃德:(严肃地鞠躬)列位,我在这沉默而炎热的荒野上,有相见的光荣的,是谁呢?

第一兵士:先生,我们是兵士,带这三个小子上城,放到牢里去的。公爷一定叫他们上绞架的罢。

堂·吉诃德:(坐在地面上,脱下他那理发店的钵子一般模样的兜鍪来)。这是很有意思的。也许,这三位寿命未尽而硬给送命的被囚的好汉,肯对我讲一讲他们一生的历史罢。我呢,就是有名的拉·曼加的堂·吉诃德,可怜相的骑士。那人是我的也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侍从,山嘉·班沙。

堂·巴勒泰什:被压迫的人们的保护者,伟大的堂·吉诃德,我是早已闻名的了。

堂·吉诃德:我是在尽我的力量,惩恶而劝善的。

山嘉:我们是可笑的小子,我们是出色的家伙哩。

堂·吉诃德:住口,山嘉,住口,我的朋友。我觉得,我们在这里要听到异样的物事了。

山嘉:我已经准备了,尖起耳朵,像我的那驴子一样。

堂·吉诃德:那么,敢问已经听到过我们的事的先生,为什么运命对于你们,竟这样地残酷呢?因为什么,你们竟触了你们的统治者之怒呢?还是他不得当么?

堂·巴勒泰什:我在圣母面前起誓,他是完全得当的。我将我们这国度的景况从根本上仔细想了之后,我就到了这确信了,一切我们的苦恼的主因,是国公本 身,还有他的府员,他的执政,贵族,法官,等等……举国在他们的压制之下,在他们的不法的榨取和浪费之下呻吟。我的意见是,可敬的骑士,在人民,正如在古 时候一样,由自己来统治自己的时候,是早已来到的了。我和先前的德拉思蒲勒的勃鲁泰斯一样,也是共和主义者。所以,因为我教说了这样的以及相像的思想,人 民之敌现在就想绞死我。事情是顺手的。战斗是战斗,我已经对他们宣战了。

堂·吉诃德:(深思地捻着胡领,眼光注在远处)。你的思想是勇壮的。不过我不赞成。上峰是神圣的。所谓坏的统治者的话,至多,不过想从字面上来立论 罢了。无政府比最坏的专制还要坏。人类的被创造,并不是为了自由。一切事情,首先都应该先来改造人类的天性,否则这个和那个就会闹起来的。然而,我所说的 一切,都是错的也说不定。谁有正直,其中就有怀疑。人都可以辩解各自的见解。正直的人,对于自己常常是正当的,然而博爱的人,却对于人类和造化都正当。但 正直的博爱的两个人,可惜是竟会互相憎恶:这一个的真理,在别一个可以成为讨厌的虚伪。要怎么办才能够将对于别人的信仰的宽容,和对于自己的信仰的热烈的 承认,联合起来呢?但这一个也和那一个一样,是高尚的,必要的。人怎么才能够不伤那说着别一种真理的战士,而成为战胜的勇者呢?这可不容易。理性是弱的, 它担不起责任。心的力是昏昧的……我们是可怜的生物,然而我们不以其余的一切为意,就要行直接的善。(稍歇。)兵士们,我请求你们,放掉这三位好人罢!

第一兵士:先生,你没有胡涂罢!他们是托付给我们的呵。如果我们不交出他们去,到我们头上来的是什么呀,人就要将我们自己绞死的。

堂·吉诃德:哦,哦……(沉思。)总之,好意底地,你们是不能放掉他们的了?那么,我就袭击你们,用战斗从你们手里夺下犯人来,将堂·吉诃德的新的英雄底的行为告诉公爷去。我也改变了不上公府的决心,马上要去出面的;关于这件事,我就个人底地和公爷直接交涉就是。

第一兵士:我们这许多人,可总不会输给一个的。

堂·吉诃德:我是巡行的骑士堂·吉诃德呵,连巨大的大队,只要听见我的名声,也就只好逃走了。对公爷说去,袭击了你们的,是堂·吉诃德,那他就全都明白了。

第四兵士:我的好人,骑士,我看你简直是发疯的。

山嘉:唉唉,如果事情单是这样子呢!

堂·吉诃德:那么,我要上马了。无论如何,这三个可怜的煽动者总得释放。列位,我忠告你们,还是不交手的好,我并不想加害你们。(他引山嘉到旁边去,和他低声说话。)我和兵士们交手的时候,你就去割断犯人们的绳子,待到最后的一个走进树林里不见了,你就吹一声哨子通知我。

山嘉:遵命遵命,先生,但是……我们要吃打的呢。

堂·吉诃德:住口,山嘉,新的英声的行为呵!

山嘉:好的,如果我们因此赚了些青斑,但是,当心肋骨罢!

堂·吉诃德:教你去尽你自己的本分!

山嘉:但是,我的助骨不要紧么?唉唉,唉唉,山嘉,你也还是老坐在你无花果树下的上算了。

堂·吉诃德:那么,你该做的事,都懂了罢!

(他从右手退场。)

堂·巴勒泰什:(向特力戈)朋友,你不相信这呆子也许能够救出我们么?

特力戈:很微的希望。

堂·巴勒泰什:以为王公的宝座就挂在丑角把戏上面哩!但是,如果我今晚上能够走到躲在洞里的我们的朋友那里去,那么,明天到处的村子里就警钟狂吼,全凯司谛利亚都包在火里面了。

特力戈:明天是乌鸦来啄出我们的眼珠子了。

堂·吉诃德:(全副甲胄,骑在他的马匹罗息难台上,从新出现):列位,可怜相的骑士拉·曼加的堂·吉诃德,用了平和和友爱的话,对你们申说,以善的 最高的精粹之名,我命令你们,放掉这几个人。我对你们起誓,在天神和地祇之前,保证他们。靠着慈悲,从死里得救,他们总会更加觉悟,更加良善的罢。我的良 心对我说,我的请求是对的。此外的事,只好凭更高的力的意志。我请求你们,我的战友,好意底地放了他们,并且不要逼得我用了我的长枪的力量,来扶助这教说 之声的威力罢。如果你们还不愿意听我的忠告,那么,天使就在这一边,并且帮助我,要不流你们的血,而战胜你们了。

第一兵士:我们是不能放掉他们的,我们自己的皮,第一要紧呀。但对你,说废话的人儿,却并不怕哩。

堂·吉诃德:那么,战斗!你们防御罢。

第二兵士:揍你!(兵士们立刻将他摔在地面上,并且用他那钺斧的柄子,毫不宽容地打扑他。这之间,山嘉解了犯人们的缚,他们逃进林中去了。微尔米伦是跑下斜坡去。)

第三兵士:(向堂·吉诃德)我打断你全身的骨头,晦气鬼,那包在做把戏的盔甲里面的!

第四兵士:不要这么凶,不要这么凶,够了!我们用不着立刻打死这发疯的家伙的。我相信,他已经没有气儿了。(山嘉吹口哨子。)

堂·吉诃德:山嘉,山嘉,来帮一帮!

第三兵士:阿呀,他活着哩,但是,不管他罢。这回我们去揍那跟丁罢。

山嘉:(后退着:)慢慢的,慢慢的,你们要怎样?!你们是基督教徒呵!还是去看看你们的犯人罢,我看他们是跑掉了哩。

第一兵士:永不超生的!上帝的圣母呀!他把犯人放走了!(用钺柄拚命地打山嘉。山嘉倒在地面上。)

第三兵士:他还送给他们自己的驴儿哩。

山嘉:(忽然跳起)谁将驴儿送给他们了?

第二兵士:那自然,是浮浪人骑着你驴儿走掉了呀。他正在这下面的林子边。现在你已经追不上了。

山嘉:阿,他拿了我的驴子去了,我的阿灰,我的朋友,我的兄弟!上帝罚坠他!这是人该做所谓善行,这是人该做英雄底行为!圣母呀!没有我的阿灰。我怎么办呢!(他孩子似的大声啼哭起来。)

第一兵士:你们呆看什么?我们得去捉那跑掉的小子们去了。

第四兵士:不行了。现在他们已经捉不到了。我们倒不如拿住那骑士和他的小使三寸丁。公爷也许就将他们绞死,饶放了我们的。

第三兵士:这是真的。

堂·吉诃德:(慢慢地站起)我还自己站着么?……我站着呢……山嘉!

山嘉:老爷,我是打坏了。我的驴子是给他们拿走了。人们还要拉我们到那不见得会摩摩我们的头皮的公爷那里去了。

堂·吉诃德:犯人们自由了么?

山嘉:是的,他们逃跑了,还带了我们的驴子去。阿,永不超生的杀胚!

堂·吉诃德:山嘉,山嘉!给我拥抱你一下!

山嘉:你为什么这样高兴呀,骑士老爷?

堂·吉诃德:胜利了呵!山嘉。胜利了呵!

(幕)

载一九三一年十一月二十日《北斗》第一卷第三期,仅译第一幕,后由瞿秋白根据俄文译成全剧。②



注:

①“跛”疑误,恐系“跋”字,方合乎原文Васко之音。

②这一行字是《鲁迅全集》版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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