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一九三九年五月下旬,距第二幕约半年。在这半年里,汪精卫从潜伏的敌探变成了公开的汉奸,一九三八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发表了“艳电”①之后,公开地进行着出卖祖国的工作。四月间汪逆离河内,五月初抵上海,一部分老鼠公开了,一部分老鼠还潜伏着做内应的工作。这是上海文化战线战斗最激烈的时期。丁默村②和日寇特务部在租界公开地组织了杀人绑票的机关,《中华日报》③准备复刊,铅弹之外又加了纸弹和金弹,工部局在日寇压力下屈服了。四月二十二日,英领事通知英商各报,禁止刊载抗日文字。二十八日工部局以同样通知命令美商报纸。五月一日《华美晨报》④以副刊登载攻击褚民谊文字被罚休刊一天。五月十六、十七日《译报》、《文汇》、《中美》、《大美》⑤四报被迫休刊。十九日上海全市紧急戒严,按户搜查,接着是洋商报纸发行人被收买,《中华日报》出版。

〔刘浩如家。在这期间,大概他们搬过几次家了,所以这屋子已和第一幕不同了。看情形,似乎比第一幕当时的屋子要好一点。是双开间弄堂房子的二楼,同样的正面是窗,前面是短墙,可以望见整块的天空;左边是门,靠窗一张大写字桌,墙边是书架,墙上是国内和国外的大地图二幅;正面前方是小方桌,旧桌帷,上面是小花瓶,草花一二。略右,一张显然是旧货的沙发,和一只镜面的衣橱,这是惟一和第一幕不同的道具。其它茶几、椅子之类。

〔右手里方,是通厢房间的门,里房是他们的寝室,正中是浩如写作和会客的地方。

〔一个五月下旬的下午,天气似乎很暖,正面窗门开着,窗框上吊着一个小鸟笼。南风从这里吹进来,窗帷时时飘动。

〔幕启时,舞台无人。不一分钟,铭芳端了一盆方才洗好了的衣服之类的东西,边讲边走地登场,后面跟着小琳、倪邦贤。

铭芳   对不起,房间乱得不成个样子。(把面盆放在矮凳上)随便请坐。

施小琳   别客气,咪咪呢?

铭芳   念书去了,还没回来。倪先生,这里没来过吧。(一边用白布围裙揩干了手,忙着倒茶)

倪邦贤   (举首四望了之后,殷勤地回答)别客气,别客气。唔,这地方很不错,很清静,好极了。(回头对小琳)Nice place,(把手杖放在书架边)早就想来拜访拜访了,一则是穷忙,二则是不知道地方,今天在“大光明”出来碰到施小姐,说要来看看刘太太,就跟着来了。(一顿)刘先生就回来吗?

铭芳   没有说,他的事情,我也不知道的。(笑)倪先生很久不见了,好吗?一定很得发⑥……

倪邦贤   哪里哪里,混混罢了。这样的时候,只好混混……

铭芳   听说,施小姐在拍电影,真的吗?

施小琳   (有几分得意)不成样的,客串,一位导演先生在“戏剧俱乐部”看了我演的戏,一定说他的那部片子里面的一个女主角,非我替他演不可!……

倪邦贤   对啦,那位就是以前导演过《火烧万花楼》的大导演⑦,真所谓“一见倾心”……

〔小琳对于他的滥用名词眨了一眼。

倪邦贤   立刻就签了合同,一部片子四百块大洋……

铭芳   (笑着)好极了,施小姐做了电影明星。

倪邦贤   两重的,舞台明星,电影明星,哈哈哈……

施小琳   (羞与夸的混合)这都是刘先生和各位帮忙的功劳……

铭芳   近来还演戏吗?

施小琳   不行了,这几天又很紧张,不是刘先生的报纸也不能出版了吗?日本人随便地到租界上来抓人,前几天不是在福来饭店绑了三个人去吗?这个礼拜的星期公演也延期了。

铭芳   (紧张起来)是的,倪先生,外面消息怎么样?我们是一点也不清楚,糊里糊涂的。

倪邦贤   (故意作吃惊的表情)那才怪啦,报馆主笔的太太不知道外面的消息,哈哈,刘太太,我们才要向您打听呐,刘先生一定是情……情报很多的。

铭芳   (这一讲,又引起了她的忧郁了)说是这么说,可是他一回来,不是写文章,就是看书,或者跟朋友们谈天,跟咪咪玩笑。问他,高兴的时候向你笑一笑;不高兴的时候什么话也没有,大概是因为我程度低,讲了也没有用。……

倪邦贤   哪里,哪里,客气了。(喷了一口浓烟)这才怪了,刘先生,是最爱跟人分,分,分析时事的。(对小琳)上次跟杨小姐,杨爱棠小姐分析国内外形势,真是清楚极了。(故意偷偷地对小琳做了一个鬼脸)

铭芳   (注意,苦笑)那因为是杨小姐啊,她程度高,有学问,什么都懂得。

倪邦贤   (故意离间)那可不是这样说啊,大主笔先生的太太要是不知道外面的情形,那不是,哈哈哈,刘太太,今后对于刘先生在外面的事情要留心一点。(又故意地和小琳做了一个眉眼)嘿嘿嘿……

铭芳   (故作镇定)嚯嚯,我没有这种资格……

倪邦贤   唔,是的,方才的话讲岔了。(近一步)外面的消息很不好呢,刘太太,我看,刘先生认得的人多,名望又大,在外面多露面,总觉得不放心。……(作忧虑貌)

铭芳   (才把垂着的头抬起来)听说日本人要冲进租界来,是吗?

倪邦贤   那倒不,问题是听说汪精卫到了上海来,要对付新闻界的反日分子,绑票,暗杀,他们各处都放了暗线。前几天(顿一顿)有一个什么游击队的政治部主任,在马路上给绑了去,(顿一顿)第二天,就把头杀下来,放在绑去的地方。有人看见,说怕得很,眼睛都没有闭。⑧

施小琳   (卜地站起来,用手对邦贤作打的姿势)啊哟,你这人,怕死了。

倪邦贤   (嘻皮笑脸)这样怕,还能演戏吗?(继续讲下去)所以这几天,市面上真是风声鹤唳,有点身家的人不是跑香港,就是躲起来,不出门。因此,我以为(顿一顿)你们刘先生,在风头上总还是避一避好,所谓君子不吃眼前亏。……(抽烟,故作热心)

铭芳   (真的有点怕了)可是,象他这样的,……又忙又没有钱,避也没处避,……

倪邦贤   (点头)当然喽,刘先生有刘先生的看法,在这个民族国难时期,要好好地做一番事业,可是,太危险了。我——就以为犯不着。

铭芳   施小姐,你们见面的时候劝劝他吧,(央求)他也许会听;我跟他说,耳边风,鼻子里哼一下,完了。(低头)

施小琳   我说,也没有用,最好是要杨小姐和他说,劝劝他,暂时避一避风头。

倪邦贤   (得其所哉)对了对了,最好是杨小姐,他很听她的话。(故意讲给铭芳听似的)他们差不多天天在一起,讲话有力量。

〔铭芳瞟了他一眼,又低了头。

倪邦贤   (摸出烟盒来,向小琳)Cigarette?

〔小琳摇摇头。

倪邦贤   这两年来,你们刘先生确是了不起,朋友们见面的时候,(喷了口烟)哪个不竖起大拇指来,说一声“好汉”!可是,我总以为刘先生人太好了一点,上海人说话,太戆⑨!上海方面赫赫有名的几个头儿脑儿,不是近来都跑香港了吗?(停一停)别说动笔杆的人,就是掮枪杆的人,报上不也是常常说,“避免不必要牺牲,转移阵地”吗?为什么一定要牺牲呢?(突如故作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表情)唔唔,不说了,不说了,这样的话,可以对刘太太说,要是给刘先生知道了,又是什么悲观主义、失败政策,一大套。(回头对小琳)我的老毛病,就是心直口快,想到了就说。……

铭芳   这样才好啊,我也是没有心计的,可是,倪先生,你看这局面……

倪邦贤   唔。(故意噤了口)

铭芳   (感叹似地)倪先生你也许不知道,事情也是很难的,有钱的人,要走哪里就哪里,我们呢,……

倪邦贤   那,那倒没有问题,只要刘先生肯走动一下,哪个地方不欢迎,譬如……(又突如地噤了口)

铭芳   什么?

倪邦贤   (卖关子)不讲了不讲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小琳)你瞧,我也学乖了。(作鹭鸶笑)嘻嘻……

施小琳   你这个人就是这种地方不好,这地方又有什么要紧呢?

倪邦贤   上次为了想替俱乐部拉点款子,就给刘先生训了一顿,以后碰见他,总好象有了什么成见,所以,我看还是少说为妙。

铭芳   是吗?这个人讲话不留情分。

倪邦贤   (顿了顿,终于还是说了)其实,说说也不要紧。前几天,有一位新加坡的朋友回来,说那边要请一位报馆主笔,请他来物色人才……(又不说了)

铭芳   新加坡?

倪邦贤   唔,倒是好地方,在南洋,……第一是要在国内有名望,薪水是叻币三百元,叻币就是新加坡钱,每一块等于中国钱——(乱翻桌上的报纸,看了一下,再讲下去)四块三毛多,那么,三百块就差不多一千二百块钱了。要是刘先生肯去,那对方当然是求之不得;可是,刘太太,我看,刘先生回来的时候别提起,他知道是我的关系,先有成见,……其实,(顿一顿)一方面避避风头,一方面出去看看,也好啊。反正现在几张报纸全被禁了,要好听一点,在报上发表一下,说,到南洋去宣慰侨胞,那还不是名利双收,一举两得吗!做人,要图个两面光,(摇头)不过,我看,刘先生是不肯去的。

施小琳   不肯去也不要紧啊。刘太太,你,等他回来的时候说说看。

铭芳   (心动了)只是这个人的怪脾气,不转弯。(积极地)施小姐,等会儿他回来了,你们大家跟他说一说,……快回来了吧,你们在这儿便饭,好吗?

倪邦贤   不,不,我看,还是刘太太自己说。刘先生,——不是我在这儿说,毛病是在太容易疑心,讲起了是我的关系,本来想去的也会不去的,所以,(故作鬼鬼祟祟)我看,刘太太真的要进行一下,那么我们先走一步。他回来了,只说施小姐的朋友来讲的,别提起我,最好,甚至于不要说我今天来过这地方,……(耸肩笑)你要知道我到这儿来拜访,他不见得欢迎……

铭芳   那倒不见得,要是他肯了,那一方面没有问题吗?

倪邦贤   当然,假如他们听说刘先生去,恐怕会欢喜得发疯,把中国第一流的文化人请到南洋来了。小琳!怎样,咱们走吧,(看看表)王经理的茶会是五点半?

〔小琳点头。

铭芳   不,等一会吧,就回来了。

倪邦贤   不,耽搁了你的工夫。(拿起手杖)再见,刘太太,千万千万,别把我来过的事情告诉他。要是他有意思,去的旅费立刻送过来,没有问题。

铭芳   谢谢你,真是,一点儿没有招待。

施小琳   (回头来,特别亲热地)刘太太,来玩呐,你老是不出来!来啊!

〔走到门边的时候,咪咪跳踉地回来了,满手和颊上涂满了黑墨,背着书包,是放学回来的样子。

咪咪   妈!(进门就是这么一声,看见了小琳,高兴地)施伯伯!

施小琳   (蹲下去,捧住她)乖,咪咪,放学了?唔,啊哟,(笑)你写字写到什么地方去了!(摸出一块小小的彩色手帕来替她揩墨)

铭芳   (阻止她)施小姐,怪脏的,弄坏了你的手帕!咪咪,来。

施小琳   (笑着)怕什么,旧的。(对咪咪)咪咪,说,bye-bye!

咪咪   回去了?

倪邦贤   (从袋里摸了又摸,摸出一包橡皮糖来)咪咪,叫我?还认得吗?(拆开来,替她剥了一片)

〔咪咪怕羞,跳到母亲身边。

倪邦贤   哈哈,几个月不见,怕羞了。哈哈,刘太太,那么再见。

咪咪   (拖住了小琳)不要去!

施小琳   过一天再来,(把邦贤手里的橡皮糖交给她)拿了!(做戏一般的姿势)bye-bye!

咪咪   (应着)再见!(送到门口,回来,拆开糖就吃)

〔铭芳一直送下去。

铭芳   (回来)你瞧!(将她拉到镜子前面)象张飞。(拿手巾替她揩)

咪咪   (带吃带讲)妈妈,梁先生今天哭了。

铭芳   (好奇地)先生哭了?还是你哭了?

咪咪   梁先生!她不教书了。

铭芳   为什么?

咪咪   (摇头)……听说日本人要捉她。

铭芳   (敛了笑容)谁说的?

咪咪   (说不出来,尽吃着糖)唔……

铭芳   教国语的梁先生?

咪咪   (点点头)她知道爸爸的名字的。

铭芳   (黯然地警告她)咪咪,在外面,不要讲你爸爸的名字,知道吗?

咪咪   (点头)点心呢?

铭芳   (开橱取出两三片饼干来,给她)橡皮糖别多吃。(将她手里的橡皮糖拿过来。自己充满了心事似地把方才洗好的衣服到窗口去晾)

〔暂时沉默。

〔弄堂内卖晚报声自远而近。

内声   喂,《新闻夜报》⑩,两大张三个铜板,喂,无线电节目,喂,《大英夜报》⑪,东洋人要打租界,喂,(渐远)愚园路打杀汉奸⑫……

咪咪   (侧耳听)妈!

〔铭芳回头来看她。

咪咪   (装作懂得要秘密的样子)妈,(低声)打汉奸!

铭芳   (举起手来威胁她)不准说!小孩子,多讲话。

〔咪咪伸伸舌头。

铭芳   (忧心忡忡,蹲下来)咪咪,你不怕吗?日本人。

咪咪   (鼓起了小腮子)不怕!打!

〔铭芳望着她那天真而不知道危险的情状,禁不住流下泪来,背着脸,用袖子揩了揩。

咪咪   (着急了)妈!妈!为什么?

铭芳   (很快地站起来,抑止不住地流着眼泪)去,下面去玩吧!

咪咪   (寻根究底)为什么?妈,说呀!

铭芳   (不理她了)讨厌。(挣脱)

〔咪咪受了委屈似地懒懒地走到台前,将桌上的小钢琴按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往楼下奔去。

铭芳   (回头来)咪……,别走远了!外面……

〔一刻,楼梯声,浩如抱了咪咪进来。

刘浩如   (作弄的口吻)怎么?被先生打了?唔?好,好,跟爸爸说。(没有注意到铭芳)肚子饿了?(拖了她在沙发上重重地坐下)

〔咪咪不语。

刘浩如   怪了,为什么?

〔咪咪看了她爸爸一眼,用手指点点她妈妈。

刘浩如   唔?(发见了)嚯?为什么,跟妈妈吵架?(站起来,从镜子里看见铭芳才哭过的样子)为什么?铭芳,有什么事吗?

〔铭芳回头来,有话说不出,摇了摇头。

刘浩如   为什么?唔,有了什么事吗?说呀!(走近一步)

〔铭芳被他一问,索性忍不住了,坐下来,伏案而哭。

刘浩如   (走近去抚着她的肩,问)铭芳,有什么事?说呀。你这人,真的,跟小孩也真的生起气来。

〔铭芳好容易抬起头来看了她丈夫一眼,无言,依旧伏案。

刘浩如   不说我怎么能知道呢?咪咪,妈为什么?

〔咪咪摇头。

刘浩如   (有点不耐了)怕我不够累吗,一回来,又是哭呀笑呀的。(相当有力地)究竟为什么呀?

铭芳   (抬起头来,揩了揩眼泪,好容易挣出了一句)我——怕。

刘浩如   怕什么?唔。

铭芳   外面风声这样紧,报纸不出了,你还是跑来跑去的,要是有些什么……

刘浩如   (才懂了)啊,又是多事,(拍拍她的肩)别怕别怕。谁跟你说,风声紧?

铭芳   我知道的,你以为不跟我说,我便……(眼泪又涌出来)

刘浩如   (安了心)不用怕,(安慰她)从明天起,不出门,好吗?

铭芳   (做了个不相信的表情)嘴里说,老张呀老李来一个电话,走得比风还要快。

刘浩如   好啦好啦,明天请你关门,上锁,不出去,好了吗?其实,坐在家里,也不一定安全。

铭芳   所以咯……(欲言又止)

刘浩如   什么?你……

铭芳   (鼓起勇气来)我看,风头上,你还是避一避。

刘浩如   (出于意外)避一避?不行啊,住旅馆,住公寓,只会更危险,又花钱。(拿起咪咪的橡皮糖来,吃)

铭芳   (索性提起勇气来了)你不能够到别地方走一走吗?

刘浩如   (越觉得奇怪了)别地方?往哪儿去?(暗笑)咱们又没有外汇,能跟别人一样地跑香港吗?

铭芳   (央求似地)假如能够,你去吗?

刘浩如   (觉得问题不简单)假如能够?你的意思……

铭芳   (劝诱)大家到南洋去,好吗?

刘浩如   南洋?喂,你今天怎么了?为什么奇奇怪怪地想起了到南洋?说呀!

铭芳   你先说去不去?

刘浩如   㗒,这叫我怎么能说呐,凭空的。

铭芳   (好象发表一个什么喜讯似地)南洋有一家报馆,要请去你去当主笔,一千多块钱一个月……去吗?

刘浩如   谁跟你说的?

铭芳   不骗你,真的,你说,去不去?

刘浩如   不说明白,不去。

铭芳   (认为有希望了)那么说明白了你去?

刘浩如   说明白了再讲。

铭芳   唔。——去吧,让我们也出去看看,咪咪……

刘浩如   (抢上去)喂喂,这话谁跟你讲的?今天谁来过了?

铭芳   (故意不说)你,去不去?

刘浩如   (回头问咪咪)咪,谁来过了?方才。

咪咪   (跟着她妈妈的意思)你猜。

刘浩如   (作猜想的表情)沈伯伯。

咪咪   不是。

〔浩如从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玩具来,拨动机关,那洋铁制的小动物猛然在桌上一跳。

咪咪   (去抢)啊!(欢声)

刘浩如   (拿在手里)说!今天谁来过了?

咪咪   施……

铭芳   (抢着说)你好,贿赂你的女儿!是的,施小姐来过了。那是她的一个朋友,托她来讲的。(把玩具抢来给咪咪)

刘浩如   (有点不信)施小琳?唔,她怎么说?

铭芳   不是说过了吗?新加坡一家报馆,要请一位主笔,希望你能够去。

刘浩如   还有别的话吗?

铭芳   没有了,薪水是那边的钱三百块,差不多换法币⑬一千二百多。

刘浩如   (笑了)你要这许多钱干什么?

铭芳   (薄怒)你不要钱,——你得要命啊!老是在上海呆下去,你讲话又不留情,结了仇,万一有什么事情……

刘浩如   别怕别怕,(笑着安慰她)你别听旁人的话,他们是吓你的。要是在租界上当新闻记者还害怕,那么怎么能打仗呐,多多少少的人,现在在打仗。

铭芳   你,当然不怕咯,要是有了什么三长两短,我跟咪咪(眼圈儿一红)你,反正什么都不管。

刘浩如   (有点不耐)你也得想一想啊,顶重要的时候,大家在吃苦,我,一个人可以走吗?笑话。

铭芳   (有力地)那么你不去?

〔浩如点头。

铭芳   (有了决心)你不走,我走!

刘浩如   你到哪儿去?

铭芳   我不陪你在这儿提心吊胆,我带了咪咪,回乡下去。你,反正,有什么杨小姐、张小姐!(讲完了话,似乎已经忍不住了似地,回头望厢房楼走)

刘浩如   (吃惊,觉得她言中有骨)什么什么?你说。(追了一步,又退回,沉思)

〔咪咪在桌上热心地玩着新得到的玩具。

刘浩如   咪咪,方才还有什么人来过了?

咪咪   (头也不抬)唔?(突如,严重地)爸爸不会跳了。

刘浩如   (笑)爸爸本来不会跳的。(接过她的玩具)我看。

〔轻轻的叩门声

刘浩如   谁?进来。

杨爱棠   (进来,简朴而入时的服装,带着笑容)我以为你还没回来呐。太太呢?(抚着咪咪的发)咪咪!

〔浩如指了一下厢房楼,一面热心地替咪咪修着玩具,一面用表情指示她,意思是叫她进去看一看。

杨爱棠   (望了一望,故意扬声)铭芳姊姊,在家吗?(走向厢房)

铭芳   (在内,挣出来的声音)杨小姐,等一等,我就来了。

杨爱棠   (停步,回头来)什么,在玩什么?(笑)你倒很安详。

刘浩如   不安详又怎么样?

杨爱棠   朋友们都很着急,情势不能乐观。

刘浩如   (把修好了的玩具放在桌上,一按,那小动物跳了,见咪咪欢跃)我从来就没有太乐观。

杨爱棠   外国人的态度怎么样?

刘浩如   变了!这本来是早在意料之中,不过似乎太快了一点。

杨爱棠   其它几家报也是一样吗?

刘浩如   (点头)差不多,对于钱的兴趣,他们完全一致。

〔铭芳从厢房拿了一些餐具之类出来,方才揩干了眼泪的眼睛,态度很不自然。

铭芳   杨小姐,很忙吗?

杨爱棠   没有什么。(注意到她的神色)唔,身体不舒服吗?

铭芳   没有,(强笑)才睡了起来。(匆匆过场)请坐!(下楼去,临出门时很有含蓄地对他们两个望了一眼)咪咪,来,给我帮忙。(下)

〔咪咪懒懒地下去。

杨爱棠   (眉毛一耸)为什么?

刘浩如   (避开她的问)没有什么,你讲下去。

杨爱棠   没有什么对付的办法吗?

刘浩如   领事馆的命令之外,每一个洋商发行人还得了林柏生⑭的五万块钱一张支票。

杨爱棠   唔,那么……

刘浩如   (故作迟疑的样子)为着这事情,爱棠,我想跟你商量,有……

杨爱棠   什么事?

刘浩如   有一家南洋的报馆,要请一位编辑。

杨爱棠   喂喂,你别管得太远了,南洋,哼,眼前的上海,人还不够呐,象我这样没用的人,也给你们派东派西的。

刘浩如   不,他们要我去。

杨爱棠   (吃惊)要你去?那你,——唔,当然不行啦。

刘浩如   不,我正在考虑。……假如上海的几家报纸真的不能再出……

杨爱棠   什么?你居然正在考虑。喂,别开玩笑,你能走吗?把上海的工作丢开,笑话,尤其是在这样的重要关头。

刘浩如   (有点做作)这三年,我有点疲劳,假如有机会……(偷看了爱棠一眼)

杨爱棠   (这才真的着急了)浩如!你不能!你一走,上海的新闻工作要受极大的打击。我们不是说,要守住这一条精神上的防线吗?现在敌人来了,汪精卫到了上海,这条防线,你能放弃保卫这一条防线的责任吗?

刘浩如   (故作失了自信的样子)可是,这样的防线,已经很难守了。(低头坐下,分明是在做戏)

杨爱棠   不,浩如,这不是你讲的话,同志们里面,要是有人讲这样的话,我相信你是一定会给他以很大的打击的;可是你自己,居然也讲这样的话吗?(觉得讲得太过火了一点,放松语气)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关头,你的问题,等度过了这个关头再说,好吗?

〔浩如忧愁地摇头。

杨爱棠   (又着急又心焦)浩如,你真的打算走吗?

刘浩如   (抬头来看着她,突如地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你看,真的急了!你以为我这样脆弱吗?哈哈哈,我真的会走吗?哈哈……(板起了面孔)喂,从这一点,可以知道你对人的认识不够。

杨爱棠   (有点恼,但也觉得高兴)啊哟,人家正正经经,你偏爱开玩笑,……把我急死了。

刘浩如   (点头)你很不错。只是,对付事情还欠老到。临危受命于先,哪儿能临阵脱逃于后!你只要看,沈一沧这样的好好先生,平常对什么人都是客客气气,而今天,我相信没有一个人骂汪精卫比他还要厉害。

杨爱棠   (娇嗔)那好啦,只要你知道就行,可是南洋来请编辑,真有这回事吗?

刘浩如   也许真,也许假,是施小琳来说的,我看靠不住。(想起了似地)小琳近来还跟那倪邦贤来往吗?

杨爱棠   有吧。这孩子太弱了,如海又不能好好地教育她,只会跟她呕气,也许,真的会堕落下去的。你得好好给她讲,只有你的话,还肯听。

刘浩如   方才来过,跟铭芳讲了很多,大概是讲了些泄气的话吧。铭芳迫着我走,否则她要走了,说,不愿意陪着我在上海提心吊胆!

杨爱棠   你怎样办?

刘浩如   没办法啊,正在这儿,方才你不是看见……

杨爱棠   (羞他)瞧,一个领导者不能把自己的太太领导起来,却使她发生动摇。

刘浩如   那问题可不简单啊,她生长在一个旧式家庭,没有进过中学,性格又软弱……

杨爱棠   (低声地)她真的打算回去吗?

刘浩如   说是这么说。

杨爱棠   浩如……(望着他笑)唔,清官难断家务事,真是。

刘浩如   (把方才开玩笑的心情收起,忧郁地)生活的困难,工作的危险,这都不使我感到苦痛,可是,……

杨爱棠   浩如……(这声音间充满着怜悯似的同情,但对浩如这是一种足以摧毁理智的力量)

〔浩如慢慢地抬起头来,伸手过去握住了爱棠的手。

〔半分钟,爱棠的视线移到门口。

杨爱棠   (放了手)咪咪!来,来。

刘浩如   (回头望,有点窘)咪咪,过来。

杨爱棠   妈妈呢?

〔咪咪顽皮地做手势,表示烧饭。

刘浩如   (为着转换心境,忽地站起来抱起咪咪依偎。咪咪也抱着她父亲)唔,乖,叫我。

咪咪   爸。

〔爱棠静静地看着他们这种天性无间的爱,慢慢地走向桌边,俯着首,在咪咪的小“桌上钢琴”上轻轻地按了一下。

咪咪   (很快地从她父亲身上挣下来)杨伯伯,唱个歌,上次你说唱给我听的。

杨爱棠   唱歌?(斜睇了一下浩如)

咪咪   㗒。

杨爱棠   唱什么?

咪咪   “月亮,月亮……”好吗?

杨爱棠   (摇头)忘了。(忽然想起似地)好吧,你坐下来,我唱一个新的歌给你听。(试了一下小钢琴)这是一个唱给大人听的歌,(对着咪咪)以前在前线做战地服务工作的时候,唱过的。(这是讲给浩如听的。边弹边唱)

生命诚可贵,
爱情价更高;
若为自由故,
两者皆可抛!⑮


〔浩如听到“爱情价更高”的时候,憬然若有所触,继而俯首沉思。

咪咪   (不满似地)唱完了?

杨爱棠   㗒。

咪咪   (摇头)不好听,我不懂。

杨爱棠   (言下有意)不懂吗?叫爸爸讲给你听。

刘浩如   (对爱棠)你说,在战地上唱过这个歌吗?

杨爱棠   (憨笑)是的。

刘浩如   战地上也有唱这个歌的必要吗?

杨爱棠   偶然也有,因为在那种时候,也有人忘了自由,为了爱情,……

刘浩如   (惭感交集)唔,对“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爱棠,你真了得!

杨爱棠   (衷心愉快地)哪里话,真了得的是你啊!

刘浩如   (拂除了心上的暗影,愉快地)爱棠,感谢你,为着自由,战斗下去!

杨爱棠   好极了!(伸手过去和他握手)

咪咪   (撅起了嘴)你们说什么呀?

杨爱棠   啊,忘了咪咪了!咪咪,杨伯伯再唱一个懂的给你听。(按琴)

〔浩如反背着手,踱着。

杨爱棠   (唱)…… “小娃娃,小娃娃,牵起手来做个小戏法。……”⑯

〔如海象风一样地突如进来,好象有满肚子话要讲似的,看见爱棠在唱,便停了话,把帽子用力地在桌上一掷,好象受了什么委屈似地坐下。

杨爱棠   (吃了一惊,停唱)什么?如海,你……

〔如海不语。

咪咪   (对如海做鬼脸)唔!

刘浩如   (笑)又是为了小琳?

〔如海不语。

杨爱棠   (笑)别理他,咪咪,唱歌。

仇如海   (爆发似地)完了!别理他,上海完了!

刘浩如   (吃惊)什么?

仇如海   (反问似地)还不完吗?报纸,被禁了;戏,不准上演了;电影,荒淫堕落;现在,连小学校、中学校,也收买了……

刘浩如   唔,学校方面有什么改变吗?

仇如海   褚民谊拿钱收买了校长,把些小汉奸请到学校来。昨天上国文课,一个新来的教员跟学生说,抗战是失败了,大家准备做亡国奴,——当然,讲这话的是汉奸了。一讲,小学生急了,有的哭起来。(咬牙切齿)妈的,汉奸,太残忍了!伤了这些小孩子的心!

咪咪   (夹上来)爸爸,梁先生今天也哭了,说日本人要捉她。她明天起,不来了。

刘浩如   当真吗?

〔咪咪点点头。

仇如海   你瞧,说什么守住这条心的防线,现在,现在,……(恨恨地停住了话)

刘浩如   (走过去安慰他)如海,别这么容易悲观,咱们要靱,别怕失败,失败了再来。我们要相信中国人的心是不会死的!

杨爱棠   对啦,讲了抗战失败小学生就会哭,这就是人心不死的证据呀。

仇如海   靱,你靱,别人不靱啊。汪派的进攻还才开始呐,已经是七零八落了,要是将来报纸也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那还不是汉奸的世界!

刘浩如   放心,我们一定要坚持下去,上海是一个复杂的地方,我们要善用这复杂来争取反攻的机会。别悲观,没有了大报就办小报;不能办日报,就办不定期刊;一切都不能了就出壁报。我不相信中国人就不能在中国人的地方讲话!

仇如海   你知道,工部局完全屈服,就要大举搜查,搜查租界里面的恐怖分子,贴了布告,说要搜查军火,手榴弹……

刘浩如   哼,又是这一套,可是,有什么用呐,军火和炸弹太多了!藏在租界上的炸弹一共有几百万!

仇如海   

杨爱棠   (差不多同时)几百万?

刘浩如   (又恢复了他开玩笑的口吻)以前是五百万,现在少了一点,大概还有四百几十万吧,不过藏得很好,搜查是没有用的!

杨爱棠   㗒,你又开玩笑了,你讲……

刘浩如   (指着爱棠)可以把它写下来,这是一篇短文章,题目是《炸弹五百万》。你说,租界要搜查炸弹,我们保证他永也搜不完,因为租界上的炸弹有四百几十万,这些炸弹,全藏在最秘密的地方,这就是藏在每一个中国人的心里!心里的炸弹,是搜不完的。

杨爱棠   (笑)好极了!

刘浩如   哈哈哈……,你瞧,如海这哭丧的样子。……

仇如海   我不懂你,为什么老是这样高兴?

刘浩如   象我这样高高兴兴,也得干下去,象你这样愁眉苦脸,也得干下去!咪咪!仇伯伯来的时候怎么样?你做做看。

〔咪咪看了如海一眼,装着哭丧的脸,重重地坐在椅上。

刘浩如   哈哈哈……

〔引得如海自己也禁不住笑了。

杨爱棠   咪咪,演得不错,将来你是一个好演员!

〔咪咪一被称赞,就高兴了,站起来,拾起如海的帽子,重重地一掷,叹气,引得大家都笑了。

仇如海   (忘记了方才的忧郁,跑过去)你这小东西!好坏!

〔咪咪在爱棠身边一避,如海扑了个空。咪咪奔望楼下去,正到门口,铭芳面无人色地上来,她紧张的神情一瞬间夺去了满室的笑容。

铭芳   快!(对浩如)你走吧。(喘气)

刘浩如   (勉持镇定)为什么?

铭芳   方才沈太太家的娘姨⑰来通知,说有三个便衣的人闯进他们家里去……(心急,反而说不出话来)

刘浩如   什么?

铭芳   每个人都拿了手枪,幸亏沈先生不在家,向天开了两枪,走了,……你,快走吧。

杨爱棠   铭芳姊姊,你慢慢说,别怕。

铭芳   他们走了之后,巡捕又来,现在正在搜查,说查游击队。

刘浩如   那么一沧呢?

铭芳   沈太太出去找了,要他不回家,快,我想他们一定会来的,你的地方,他们知道。

仇如海   (想起了似地)对了,方才大家在说,今晚上要全市大搜查,按户的检查……

铭芳   (惶急)快,你走吧。仇先生,你也走吧,别回家里去,到什么地方去躲一躲。

刘浩如   (勉作镇定)那一定是一沧把汪精卫骂得太厉害了的原因,我这里不一定会来。不过,如海,爱棠,你们走吧,看一看情形,再……

铭芳   不,这地方,他们一定是知道的,那娘姨说,马路上巡捕、日本兵、外国兵多得很,我想……(急得要哭的样子)

杨爱棠   (决然地)那么,浩如,我们前天替俱乐部租下的那办公的地方,什么人都不知道,你跟刘太太去避一避吧……

刘浩如   不行,要是真的来查,突然的不见了人,还是不妥当。

铭芳   (决然地)不,杨小姐,你想法给他躲一躲吧,我在这儿,不要紧,说出门去了。(想起了似地)咪咪,你跟爸爸走吧。

杨爱棠   刘太太,你留在这儿大家不放心,大家走吧,那么,……

仇如海   (拾起帽子)大家走吧,别误了时间……

刘浩如   铭芳,你也走吧。

铭芳   (摇头)你们先走,要是不妥当,我把东西清理一下就来。屋子里一个人没有,反会……

杨爱棠   这意见也对,浩如你跟如海先去,我们就来。

〔浩如感激地望着他的妻子。

仇如海   浩如,走吧!(拖着他下楼去)

铭芳   咪咪,跟爸爸走吧。

〔咪咪惶急地下。

杨爱棠   刘太太,别怕,咱们把东西清一清。……

〔铭芳点头,望着爱棠,不自禁地淌下一行泪来。

——幕下




注释:

①艳电:汪精卫公开投敌的电报式声明,由其亲信文人林柏生(详见注⑭)代发。29日的韵目代日为“艳”,故有此称。

②丁默村(邨)(1901—1947),汪伪集团特务头子。1938年投靠日寇大本营特务部长土肥原贤二,在其指使下设立汪伪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特务委员会特工总部,通称“76号”(因其办公地设于极司菲尔路76号[今万航渡路435号])——即此处所说“杀人绑票的机关”。

③《中华日报》:汪精卫派报纸,1932年于上海创刊,由林柏生主持,1937年11月29日停刊。如剧中所述,于1939年复刊,汪伪政府成立后成为其机关报。1949年8月抗战胜利前夕停刊。

④《华美晨报》:在上海租界发行的美商报纸《华美晚报》的晨刊,1937年11月25日创刊。上海孤岛时期曾在中共党员金学成主持下主张抗战。当时工部局的报刊审查机关采取迫令休刊后故意刁难、不再过审的办法压制发表抗战言论的报刊,所以这种“休刊”实质上就是停刊。

⑤《译报》《文汇》《中美》《大美》:都是当时以外商为掩护在上海租界发行的报纸(通称“洋旗报”)。
《译报》,1937年12月8日创刊,由中共党员夏衍(本剧作者)主编,12月20日即被迫停刊。次年1月21日改名《每日译报》再次出版,由中共党员王任叔、梅益、扬帆等主持。1939年5月18日被迫停刊。
《文汇报》,1938年1月25日创刊,由自由派知识分子徐铸成、严宝礼等主持。1939年5月18日被迫终刊。1945年9月抗战胜利后复刊,后迁香港出版至今。
《中美日报》,1938年11月1日创刊,由国民党CC系分子吴任沧主持,为国民党党报。1941年日军占领租界后被迫停刊。抗战胜利后复刊,1946年3月终刊。
《大美晚报》,美国侨民于1929年4月16日创办的英文报纸,1933年1月16日起增出中文版。抗战初期经常发表抗日言论,故其主持者屡遭“76号”暗杀,爱国报人朱惺公、张似旭等先后罹难。1941年日军占领租界后被日方接管,更名《上海报》。1943年,原总编辑主持于重庆复刊《大美晚报》,抗战胜利后回迁上海,1949年6月停刊。

⑥得发:上海方言,指运气好、生活好。一作“得法”。

⑦大导演:疑影指张石川(1890—1953),电影事业家,“火烧万花楼”当源于其人导演的长篇武侠电影《火烧红莲寺》。抗战时期沦为汉奸。

⑧上海市区沦陷之后,在周围郊县仍有一些游击队坚持抗战,如共产党组织领导的浦东的南汇县保卫团第二中队、第四中队(后改称淞沪游击队第五支队),青浦的青浦抗日人民自卫队(后改称淞沪游击纵队第三支队),崇明的崇明抗日自卫总队等;国民党方面尚有以青红帮流氓为主力、由军统特务指挥的“苏浙行动委员会别动队”等。此处说的游击队政治部主任被日伪杀害枭首可能确有其事,待查。

⑨戆(gàng):上海方言,形容人固执、钻牛角尖。

⑩《新闻夜报》:上海《新闻报》的晚刊。《新闻报》是当时上海最著名、发行最多、影响最大的报纸之一,与《申报》合称“申新二报”,加上《时报》《时事新报》合称“四大报”。《新闻报》1893年2月创刊,1949年5月停刊;《新闻夜报》经纬未详待考。

⑪《大英夜报》:也是孤岛时期的“洋旗报”之一,1938年7月创刊,也曾是宣传抗战的报纸,1939年5月被迫短暂停刊后改变面目继续出版;抗战胜利后仍出,1946年8月改名《大众夜报》,约于1949年4月停刊。按,此报何时终结查之未详,故谓“约”。

⑫愚园路是上海市区的一条马路,今属静安、长宁两区。当时汪精卫、周佛海等大汉奸都居住在那里。

⑬法币:即“中华民国法定货币”,蒋介石政权发行的国家货币。上海“孤岛”时期,法币仍是最重要的流通货币。

⑭林柏生(1902—1946),汉奸文人,汪精卫亲信,为其经营机关报《中华日报》。后在汪伪政府任中宣部长,又主持伪政权官方通讯社中华通讯社。

⑮这是匈牙利大诗人裴多菲(1823—1849)的诗歌《自由与爱情》,中共烈士白莽(殷夫)(1910—1931)翻译。

⑯这是儿歌《勇敢的小娃娃》(施谊作词,麦新作曲,1937年发表)的开头,原歌词为“小娃娃,小娃娃,大家拉起手来做套小戏法”。这是一首救国教育的儿歌,本剧作者夏衍在话剧《上海屋檐下》中也用过。

⑰娘姨:上海方言,指保姆、女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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